小说内容可以截然不同,但风格却是一致的,那就是和谐即情节淡化,结构松散,文字简洁平易,给人散淡的感觉,但可读性却很强。
感受艺术是一种享受,欲表达其感受则是一种痛苦了,因为真正的艺术永远只能意会感悟,任何形式的表达,与意会感悟相比,总要逊色几分,这便是我读加缪的《第一个人》之后首先想到的话。
法籍阿尔及利亚作家阿尔贝·加缪于1960年,即在他获得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的三年死于一次车祸,人们在他的提包里发现了这本书,即《第一个人》的手稿,一共写了144页并附有五份插页、笔记和提纲,以及他与童年时代的恩师热尔曼的两封通信。手稿残缺不全,书中有不少疏漏之处(如人名前后不统一,结构松散且不完整)据《阿尔贝·加缪》的传记作者罗特曼介绍,加缪写此书已酝酿了二十年,他想把它写成一部《战争与和平》模式的巨著,写一部“自己真正的作品”;其实我们知道,加缪在写这部书之前,已经以他的随笔集《西绪福弗神话》及小说《鼠疫》、《陌生人》等而名满天下,被誉为“存在主义大师”,几乎与萨特齐名了。
当你翻开第一页,即第一章《寻父》时,你就会被加缪特殊的文风吸引住了,欲罢不能,一口气读完这部残稿,且意犹未尽,接下再看书后附录中的插页,笔记、提纲和两封信,这才前后贯通,感到气韵氤氲,思绪绵连,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享受;遗憾的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目睹该书的全貌了———也许断臂的维纳斯更美呢?
《第一个人》(中译本已由译林出版社印行)是一部自传性很强的小说。我们从加缪的身世及本书的附录中都能推断出来。不过作者不是以第一人称,而是用第三人称写的,这样做的好处是作者可以与小说保持一段距离,把浓厚的主观色彩和感情色彩的文字体现在另一个人身上,从而能更加自如地把读者引向他所期望的境界。
小说的情节很简单:1913年小说主人公雅克·高梦利诞生不久,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,其父应征入伍,后来牺性了。不满一岁的雅克成了战争孤儿,母亲将他托咐给外祖母管教,自己靠给人帮佣维持生计。外祖母粗暴专横,母亲虽善良温和,但不堪精神刺激和生活重负,变得有些麻木;所幸雅克有一位慈父般的小学老师给了他很大的安慰。雅克在贫困中独自长大,直到有一天,人到中年的他路经圣布里约,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墓碑,面对这个死时比他年轻得多的父亲,他萌发了要去寻找父亲的足迹,寻找过去的决心……
从加缪的主要作品,如《鼠疫》、《堕落》、《陌生人》及本书《第一个人》可以看出,他的小说内容可以截然不同,但风格却是一致的,即情节淡化,结构松散,文字简洁平易,给人散淡的感觉,但可读性却很强,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,那末原因何在呢?我认为是和谐:感情的和谐,氛围的和谐,语言的和谐,其效果就是初看淡如无味,但慢慢自有一股韵味淡出,余香缭绕,经久不散;加缪自己就说过:“书写得不好或是构思不够精巧并不重要,只要清楚明白,充满浓烈生活气息就行。”他在解释自己的作品为何能自然纯朴时也说了这么一句话:“从艺术和形式的思考中解放出来,重新找到直接的联系,没有中介者,所以纯朴。忘记艺术就是忘记自己,只有放弃自我的人,才接受伴随结局而来的一切。于是那个人就处于直接接触之中了。”
罗兰·巴特称加缪的作品是“零度风格”,即“没有风格的风格”。而一个形成自己风格的作家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成熟的作家,加缪是当之无愧的,可惜他英年早逝,只活了47岁,否则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。
这部作品的书名为《第一个人》,颇耐人寻味,因为书中并未明示谁是第一个人。有人认为这是向读者暗示了书中所述的一切具有普遍意义,可概括为亚当的后代。而我认为,这“第一个人”就是作者把自己直接隐喻为亚当,因为书中的主人公雅克(很大程度上是加缪本人)自称没有祖先,没有祖国,无根无攀,自生自灭,喑合了作者本人的生活背景和生存状况;书中的插页中有这么一句话:“他(指雅克)找到了童年,找不到父亲,他明白了他是第一个人。”对这个书名,也许还会有多种解释,然而不管怎么说,作者本人早已故世,这个疑问只能作为一个永恒的谜存留于世了。
加缪的这部遗稿是经过长时间校订之后才出版的,我们从“出版者的话”中可窥见出版该书的大致过程:
“1960年1月4日,在他的皮包里发现了这部书的手稿,共144页。手稿上作者信笔由缰,常常不加标点,难以辨读,而且未加润饰。……为便于理解,我们重新进行了标点。模棱两可的字被括在方括号内,无法辨读的词或部分句子用方括号内的空格标出。页末的星号标记表示原文同一句话的不同写法;字母标记表示原稿页边补充的文字:数字标记为编者注(中译本中又加上了圆圈中的数字标记为译者注。)。
“书后附录中的几页片断文字是作者夹在手稿里的,插页I在第四章之前,插页II在第六章之二之前,插页III、IV、V附于手稿最后。”
“题为《第一个人》的笔记与提纲的内容,作者写在一本薄薄的方格活页纸上,也附在书后。”
“……书后另附两封信,一封是加缪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二天,写给他的启蒙老师路易·热尔曼先生的,另一封是先生的回信。”
当然,书中更多的是模棱两可的字、无法辨认的词、原稿页边补充的文字等等,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。好在该书首次问世的中译本,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把原文照译出来,既可作为一本有价值的小说来赏读,又可作为探索加缪的一份珍贵文学资料来研究,因此出版该书的中译本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。